“凈街虎”與“渾不吝”
今年西安夏季有些反常,夏末竟開啟了連陰雨模式,停停歇歇延綿了月余,待天氣完全放晴,節氣已過了寒露。
午后,小區花園里一派繁忙景象,溫暖的陽光下,灰喜鵲在枝頭婉轉吟唱,蟬敲著肚皮上的打鼓為其和聲,蜜蜂、蝴蝶在花間飛舞,蜣螂奮力推動糞球滾向選好的隱藏地……大家仿佛要將降雨耽擱的時間搶回來。我置身花園一角,用放大鏡觀察一株千里光,它的葉子很有特色,不是常見的卵形、心形,而是戟形,葉緣處還有漂亮的羽毛狀淺裂,我提筆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。
“喵嗚~~”清脆的叫聲打斷了我的觀察,覓聲望去,一群貓兒魚貫穿過綠籬縫隙,出現在小花園里。“撲棱棱”急促的振翅聲中,各種鳥兒急速騰空遠去,頗有幾分“虎嘯山林、群獸退避”的威風。我腦海里瞬間有了畫面感,《水滸傳》第十二回里,“凈街虎”牛二出場時便是如此“拉風”,“只見遠遠地黑凜凜一大漢,吃得半醉,一步一攧撞將來,街上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內去躲,口里說道:‘快躲了,大蟲來也……’”拂去腦海里的畫面,我微微一笑,低下頭繼續忙自己的事去了。
這些貓兒是小區里的流浪貓,與野生貓科動物不同,它們大多曾是家貓,或因走失、或被遺棄,流落于外成了流浪貓。流浪貓野外生存能力較差,因居住環境、驚嚇、缺乏食物和水等原因,一般壽命不超過3年,端是惹人憐惜。
還記得因新冠疫情封城期間,我隔壁租房居住的小兩口被阻隔在外地,家里的橘貓無人喂養,饑餓難耐的橘貓便沿著陽臺極窄的邊沿到我家討食,我和家人每天將水、食物擺在陽臺上,時間久了彼此熟悉起來,它漸漸放下戒備接受了我的撫摸。封城結束小兩口回家后,我再也沒見過它,只偶爾聽見它的叫聲。半年后,我再次在院子里看見了它,姜黃色的毛發骯臟不堪,眼睛瞎了一只,右后腿也有些跛,我驚訝的靠近它,它也看我,目光里唯剩冷漠,我伸手想摸它,它卻轉頭飛快的跑掉了。回家說給媳婦聽,才知道小兩口前段時間搬走了,橘貓應該是被他們遺棄了,我暗自嘆息,又是一只被人類傷害的貓兒,可除了譴責幾聲外,我卻無力做些什么。自此,院子里又多了一只獨眼的流浪貓。
當然,世間更多是善良的人,愛心人士會定時定點地為流浪貓提供食物,僅僅是剩飯剩菜,也許并不充足,但完全可以使它們得以生存。小區花園的休憩區是最大的一處投食點,傍晚時分,四處游蕩覓食的流浪貓會匯集于此,等待人的投喂,久而久之,這里成了流浪貓的樂園。冬季里,看見這些可憐的小家伙躲在車底,靠發動機的余溫取暖,我亦會動惻隱之心,買些貓糧投喂它們,但我對流浪貓的觀感卻是復雜的,倒不是嫌棄它們“叫春”聲擾人清夢,實在是這些家伙的存在,破壞了小區里的生態平衡。
貓兒離開“家”進入戶外,會漸漸恢復貓科動物的野性,饑餓會激活它們的狩獵本能,小區里的昆蟲、嚙齒動物到鳥類都逃不過它的獵殺,傳統觀念里貓是老鼠的天敵,事實上貓更喜歡抓鳥,它敏捷的身手和高超的隱蔽技巧堪稱鳥類的噩夢。美國的一份統計報告稱,美國每年都有13億-40億只鳥被殺死,其中69%是被流浪貓殺死的,由此可一窺流浪貓恐怖的捕殺效率。隨著流浪貓的隊伍愈發壯大,小區里的鳥類也肉眼可見的稀少,流浪貓喜歡出現的地方鳥雀無跡,端是名副其實的“凈街虎”。
然而,萬事無絕對,總是有例外來打破人的認知,珠頸斑鳩就是這樣的存在。作為小區里的“資深住戶”,它們顯然對后起之秀的流浪貓是看不過眼的,經常故意去戲耍對方,我就曾在小花園里親眼目睹過一次斑鳩戲貓的好戲。那是春末的一個午后,流浪貓們在小花園的草地上,橫七豎八的或臥或躺,享受著午后的日光浴。一群珠頸斑鳩從天而降,落在不遠處,引起了一只貍花貓的注意。貍花貓起身,慢慢向珠頸斑鳩靠近,它將全身重心放低,腹部幾乎貼著地面,近半身體隱藏在草叢中。貍花貓的路線選擇也極為巧妙,在與目標的直線上有一叢灌木,正好擋住珠頸斑鳩的視線,以至于當它潛伏到灌木叢后時,珠頸斑鳩沒有一絲察覺。貍花貓很有耐心,沒有急著出擊,而是等著珠頸斑鳩靠近些、再靠近些。珠頸斑鳩的注意力完全被草叢里的昆蟲和草籽吸引,且吃且走漸漸靠近了灌叢。貍花貓的背漸漸拱起起,如同一張拉滿的弓,做好了出擊準備,這讓旁觀的我心仿佛提到了喉嚨。終于,在珠頸斑鳩背身時貍花貓動了,前腿撲、后腿蹬如利箭般射出,就在我以為珠頸斑鳩無法幸免時,它竟似未卜先知般,以更快的速度縱身而起,飛上了房檐,發出“咕咕咕”的叫聲,仿佛在嘲笑道:“笨蛋,這下被我耍了吧”。我懵了,貍花貓更懵,站在草叢里盯著得意的珠頸斑鳩,良久才怏怏回了貓群。當然,珠頸斑鳩也不是每次都能笑到最后,我在草叢里發現過大量殘羽,可見,這對生死冤家背后的博弈是多么的殘酷。
我記事時珠頸斑鳩就已在小區里安家落戶,只是我一直把它們誤認成鴿子,這也不能怪我,實在是兩者長得太像了。鴿子、珠頸斑鳩都屬于鴿形目鳩鴿科,如果不是珠頸斑鳩頸間掛一串黑白相間的“珍珠項鏈”,委實難以辨認,有些人干脆稱其為野鴿子。它通體褐色,頸部至腹部略沾粉色,頸部有黑色領斑,上面綴滿了白色珠狀的細小斑點,尾巴甚長,外側尾羽黑褐色,末端白色,舒展時好似身著一條美麗的百褶裙。有句成語叫“鳩占鵲巢”,但占鵲巢的其實是大杜鵑,跟斑鳩沒什么關系,大概只是因為它們叫聲很像,古人便覺得這占了鵲巢的定是斑鳩,讓斑鳩蒙受了不白之冤。
與人接觸久了,小區里的珠頸斑鳩漸漸成了一種介于野生和家養間的鳥類,學者稱之為“城市動物”,它們對人的畏懼和警惕降低了許多,經常見到它們在小區里成群結隊的覓食嬉戲,一副旁若無人的狀。好幾次清晨,我急著開車上班時,卻被路面上覓食的珠頸斑鳩擋住去路,即便猛按喇叭也無濟于事,它們好似知道我不會開車碾壓它們,賴在路面不愿離開,我無奈,只得下車驅趕,看著它們不情不愿的慢騰騰的飛上樹,我氣得大罵:“真是一群混不吝!”
然而,“常在河邊走,哪有不濕鞋。”不久,珠頸斑鳩就為它們“混不吝”的性子付出了代價。某個午后,我下班回到小區,一只珠頸斑鳩正在路面啄吃核桃,我小心避開它停好車,見它那副“天老大,我老二”的模樣不禁好氣又好笑。不遠處,一輛車從樓群中駛出,司機好像有急事,車子開的飛快,我連忙揚手示意減速,他似乎沒有看見,車子從我身邊呼嘯而過,漫天煙塵中揚長而去,只留下路面上血肉模糊的斑鳩尸體和碾碎的核桃,還有我僵在半空中的手臂。
晚飯后,我把自己關進小屋,拿出畫筆,憑著記憶將珠頸斑鳩畫下來,以自己的方式讓它重現人間,算是對它的一點念想吧。第二天我下樓準備上班,路過昨天出事的地方,不由慢下腳步,冥冥中似有所感,我抬頭看去,周圍屋頂、樹枝、電線上立著數十只珠頸斑鳩,它們沒有如平日般喧囂鬧騰,只是安靜的佇立,仿佛在悼念逝去同伴。遠處,一輪紅日躍出天際,我邁步前行,肅立著的珠頸斑鳩也“呼啦啦”騰空而起,逝者已往活著的還要繼續生活,無論人還是斑鳩都是一樣!(文/葛煒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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